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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酒家】霾(小说)

2022-04-24 10:45:38 来源:纽扣文学 点击:17

陈亚男推着电动车飞快地走出家门。身上武装齐备,围巾,口罩,手套,该有的行头无一不全——单从装备上看,脱离家的桎梏,没想到外面也不能让她舒畅地透透气,四处雾霾,浓稠得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,行人鬼魅一样若隐若现,大白天的,都亮着车灯,偶或有喇叭声,剌耳的刹车声,行人的尖叫声,搅得人心惶惶,神经紧张。

真是才出虎口,又陷狼窝,都是雾霾,该死的雾霾!她恨恨地咒骂。

这个城市原有三多,人多,车多,楼多,现在又加上了雾霾,人们便如生活在海市蜃楼里一般,有种虚幻感。身边一个黑影又一个黑影掠过,大都匆匆的。上班一族,穷命穷挣扎,依然要活着,要挣银子养活自己,再恶劣的天气也是要出行的。

陈亚男边骑车,边想起婆婆那张冷脸,也像覆满雾霾一样,阴沉沉的。婆媳不和,是每个家庭的宿命。出嫁之前,她已被母亲反复上过课,孝敬公婆,对老公要体贴关爱,要做一个孝媳贤妻。可生活总不按常理出牌,家庭局势变幻常出人意料。

手机铃声响起,李骏懒洋洋的声音传来:“老婆,干嘛呢?”

她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,原想对着他来一通烟火齐鸣,突然想起母亲的话,在外面工作的男人不要给他压力,妻贤夫祸少嘛,就咽下了欲要脱口而出的话,捺了捺火气道:“不干嘛,你还在被窝里赖床哩?太阳都照着你的大屁股啦。”

李骏嘻嘻笑着:“老婆想我的大屁股了,嗯哼?”

“我呸!上班呢,在路上。”陈亚男没有丝毫心情和李骏打情骂俏,挂掉了电话。

今天一大早出门,她的心情就坏到了极点,这一切全是拜婆婆所赐,婆婆则全是拜公公所赐。这个家总以男人为至高无上,女人就只能是个小花盆儿,或者小花瓶儿,生来就应该是个摆设,是一生都应该为男人服役的。这是公公的观点,自然,也是婆婆的观点。在家里,公公的地位很高,而且因为男人天生的优越高,内心膨胀,除了他自己,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。其他人看着他时,需得仰视,还要充满敬仰,宛如礼佛的眼神。

婆婆早已习惯了。当公公因她做错一件事大吼大叫时,当公公指使她向东她绝不敢向西时,当她被公公骂得不开壶时,陈亚男自然要充当一下消防员的角色,劝一劝,讲一讲道理,她认为这是一个孝顺媳妇应该做的,但公公不这么以为,每每陈亚男这么一劝,公公的脸色就更阴沉了,依旧我行我素,根本把陈亚男当空气。

时间一长,陈亚男学会适时闭嘴,每每以同情的眼神瞧着暴风骤雨里的两人,然后很聪明地要么避开,要么装没看见,这个家里,只有把自己当空气,才给别人以尊严和面子。

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——之于一个家庭,这一条依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。作为家庭主妇,婆婆没有工作,自然吃公公的,喝公公的,像可怜的小星星,任务就是围着公公转,那低眉顺眼的日子,过了一辈子,也就习惯了。

习惯就习惯呗,这是她的生活方式,别人无权置喙,事情的关键是,她居然想把自己的习惯强加给陈亚男身上,想让她也跟自己一样,成为老公的小星星,陈亚男才不干!她家里姐妹两人,爸妈疼得月亮一般,到你们家就要变成卑微的小星星,她才不干哩。

观念不同,婆媳两个你一火棍我一铲子的,矛盾开始一锅锅新鲜出炉。

在李家,李骏作为婆婆唯一的儿子那是从小呵护倍至,唯恐有一点点闪失,可现在倒好,在陈亚男那儿,儿子却成了一个奴隶,洗衣,做饭,扫地,拖地,甚至倒洗脚水,这让婆婆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开始她柔中带刚地规劝:“男男,小骏从小没干过这些事,哪儿能干得好啊!他单位又忙,你要多体谅他,这些小事还是你多干些啊。”陈亚男嘴上答应得爽快,行动上照旧,而李骏似乎也不以为苦,依旧笑呵呵地去做陈亚男吩咐他做的每一件诸如倒茶、洗内衣等在婆婆眼里根本不是男人该干的事情。

婆婆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——人都说,十年媳妇熬成婆。自己好容易给儿子娶了媳妇,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呼风唤雨,虬枝振雄风——一改在老公那儿的窝囊劲儿,哪儿知道媳妇居然从一开始就爬到了儿子头上,做起奴隶主来了,这真真让她难以忍受。自己虽然在家中地位不咋样,可老公也是从某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下来的,好歹也是官太太一级别,平时除了在老公面前当牛作马,在别人面前倒是颐指气使的,如今这媳妇不把自己的话当话,那真是太过份了。

她先礼后兵,反复教育陈亚男,什么要体谅男人,什么男主外,女主内,什么老公的面子最重要等等。陈亚男开始时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听着,为了配合她还边听边点头附合婆婆的话,初始她的这些假相还真让婆婆给迷惑了。可时间一长,就露馅了,原来她是阳奉阴违,当面一套,背后一套,婆婆终于看清了她深藏的狐狸尾巴。

陈亚男才不服气,她在家里可是娇闺女,来到你李家,想把我当成奴隶使唤,才怪!我来你家可是当媳妇的,不是当保姆的,凭什么要让我低三下四伺候你的儿子,做梦去吧!

婆媳两人互相憋着一股气儿,你脸色阴沉,我脸色也不晴和;你在背后嘀嘀咕咕,那就别想我对你客气。看着媳妇不像个瓤茬子,更不是盏省油的灯,李骏妈满肚子的气话无处倾倒,便在儿子面前嘀咕个不停。“小骏哪,你娶个媳妇像娶个皇后,妈都快成她的小宫女了,咱们李家的男人都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,可不能被她当小太监使唤。”李骏听了笑嘻嘻地一诺百应,回过头来,依旧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(旧)。

家里阵线分明,三大堡垒:婆婆一个阵营,李骏和陈亚男一个阵营,公公是个甩手掌柜,凡事不管不问,吃饱穿暖,就出去和几个老哥们儿下象棋。婆婆觉得自己很是势单力孤,就使劲儿拉拢公公,而且从他最关心的事情上头入手,要陈亚男生孩子。公公再不管家务事,也得从传宗接代上考虑,再加上看到同辈老人抱孙子的抱孙子,抱孙女的抱孙女,自然也急了,果然就在婆婆的撺掇下反复唠叨这事,从厨房到客厅,从客厅到卧室,陈亚男耳朵里灌满了关于生孩子的一切消息,听得她烦不胜烦。有了严父参与,孝子李骏不掺和,不反对,如此以来,陈亚男便处于劣势,这下子,她更烦了,只觉得一走进那个家门心里就闷得慌。

在收银台站了一上午,她是头晕眼花,收钱,找钱,打印收据,一张一张钞票从她手里来来往往,大票子,小票子,毛票,硬币,到得后来,那钱果然不再是钱,只是很平常的物事,像树叶子,像一张废纸,机械地从她手里接过来,递出去,得与失,出与进,与她已然没有丝毫关系,职业倦怠感与麻木感,让她对这世间最稀罕的物事已经变得习以为常。回到家里,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撂,高跟鞋一甩,歪倒在沙发上长长伸了个懒腰。婆婆从厨房里出来,围着围裙。“南南回来了,你给小骏打个电话,看他今中午回不回家吃饭。”

婆婆今年四十八岁,从单位内退后,穿着打扮还是很讲究的,枣木红的裤子,黑色长款毛衣,看起来根本不显老,风韵犹存。她平时很迷恋广场舞,经常在小区楼下的一个空地上,和几个姐妹一起跳啊跳的,所以身材保持得很好。陈亚男看过她跳舞,拿着一把带黄色流苏的舞扇子,音乐开得很响,她盘着头发,显得精神饱满,活力四射。

果然是个不服老的俏娘们儿。她心里暗笑。

像踩着点儿似的,饭刚端上桌子,李骏回来了。一家人安安静静吃饭,三菜一汤,色彩,营养,荤素搭配,这是李家老规矩。饭刚吃一小会儿,婆婆就放下碗,说声:“你们吃吧,我饱了。”公公接上了腔儿:“你最近好像不对,饭都是只吃一点点儿,怎么搞的,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?”“会有什么问题啊,最近胃口不好,过一段时间就好了。”婆婆蛮不在乎地说。

“不行,妈,亚男有时间了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,做个体检。”李骏嘴里塞满食物,赶紧接上了话。“嗯,妈,我明天夜班,下午我陪你去体检。”陈亚男道。

“不用不用,我的身体我知道,没什么事。”婆婆依旧坚持道。

“你老是这样子,养病如养虎,搞不好就出来伤人了。趁早去看看,对病一定要做到防患于未然。”公公的语气很严厉,婆婆一听,马上接道:“好,那就明天下午让男男和我一起看看。不过肯定没什么事的,我这身体,抱大一两个孙子还是没问题的。”婆婆笑着对公公道,眼光却是瞟着陈亚男。

“正是嘛,为了咱们的孙子,你也得好好注意身体,不要出现什么问题才好。”公公对婆婆严肃地点点头。婆婆对公公点点头,眼梢却不经意扫了陈亚男一眼。

陈亚男不接婆婆的眼色,看了一眼李骏,李骏缩了脖子赶紧低头吃饭。陈亚男恨恨地把一块排骨撂在他碗里,饭汁差点崩溅李骏身上,李骏猛地一趔身子。婆婆的脸罩上了一层墨雾,家里的空气像门外随处弥漫的雾霾一般阴暗,潮沉,凝滞。

阳性!陈亚男吓了一跳——果然,从昨晚吃下那一口蘑菇开始呕吐,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,这不,赶紧让李骏去药店买了试孕纸,果然呈阳性!

我怀孕了!陈亚男颓然坐在沙发上,吓得面色陡变。她还没准备好呢,怎么可以怀孕了呢?虽然结婚后,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,可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,她还是感到匪夷所思,怎么会怀孕呢,她和李骏一直采取安全措施的——虽然有时李骏说戴着避孕套简直像隔靴搔痒,牙刷刷牙一般乏味无趣,可她还是坚持要这样避孕。慢慢地,从最初的惊恐慌乱中清醒过来,她才发现,自己需要李骏给一个交待,究竟问题出在哪里。

打过电话,李骏先是表示惊喜,甜言蜜语说了一堆,再是对她的问询语焉不详,支支吾吾,这更加引起了她的怀疑,肯定是李骏故意把套弄破了的,这个家伙,家贼难防啊。这一家三口,联合起来整她,这一切肯定都是他们已经算计好了的。

这一家三口!

她愤愤地扔掉电话,伏在沙发上,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绝望感。

门一响,肯定是李骏回来了,她看也不看,就把客厅沙发上的靠枕扔了过去。进来的人“哎哟”一声,她听着声音不对头,仰起头一看,啊,竟然是公公进来了,枕头正好砸在了公公头上。她一时呆住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婆婆也进来了,捡起地上的沙发,拍了拍,用眼角的余光剌了她一眼。

晚上李骏回家时,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这个问题。最后的决议是:必须要这个孩子。

事实上,这也是三个人早就商量好的。陈亚男觉得自己像进了一个狼窝,三只恶狼虎视眈眈地瞅着她,不由得她不屈服。

唉,没有丝毫准备,她竟然也要做孩子他娘了!

那只老鼠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呢?害得陈亚男一夜没有睡着。

“咯吱,咯吱,咯吱”,老鼠咬着沙发;“咯吱,咯吱,咯吱”,老鼠咬着柜子;“咯吱,咯吱,咯吱”,老鼠咬着一切能咬的东西。

“快打老鼠,李骏!”她踢了踢李骏,李骏嘴里咕哝了一声,翻了个身又睡着了。陈亚男知道每每李骏一睡着,就像一头死猪一样,没有天大的事情是吵不醒的,无奈,自己只得拧开床头灯,翻身下床,想四处瞧瞧老鼠究竟躲在哪里,可当她走到客厅时,老鼠的声音不见了,一切变得安安静静的,老鼠肯定吓跑了,她心想,回到卧室,揿灭台灯,继续睡下。

奇怪的是,老鼠又开始“咯吱”了,那声音不慌不忙,气定神闲。陈亚男又起床,开灯,老鼠又寂然无声,她要气得发疯,使劲儿踢李骏,李骏只是不耐烦地哼哼几声表示不满,然后继续沉浸在他的黑甜乡里。陈亚男蒙上被子,那声音依然“咯吱,咯吱,咯吱”,锯子一样直钻入她的耳朵眼里去。最后,她实在忍受不了,把被子一把掀开,李骏一丝不挂躺在那儿,终于没得耍赖,只得老实起来解决老鼠问题。

两人关灯,在黑暗里躲在客厅,老鼠声音又再次出现,如此再三:这次终于听清了,老鼠原来在天花板上,那么高的地方,不搬梯子是不成的,两人只好继续躺在床上。

但也仅限于躺而已。“咯吱,咯吱,咯吱”声里,李骏照样鼾声不止,陈亚男睁大双眼,一直到天明。

三天之后,那只老鼠才被杀掉,公公从小摊上买来的毒鼠强。那只老鼠躺在沙发上,眼睛圆睁,死不瞑目。

婆婆的检查结果出来,像一阵飓风,震惊了全家。面对这个结果,当然所有人都不相信,包括婆婆自己本人。于是大家一起前拥后护去郑州大医院肿瘤科检查,依然是那个结果。

肿癌,后期。

医生告诉他们,住院已没有必要,不如回家休养的好,该吃什么吃什么,该喝什么喝什么,最好在生前没有遗憾。这怎么可能呢?婆婆还只有四十八岁,婆婆还想着抱孙子呢,婆婆那么爱美爱跳舞热爱生活,怎么就会患上肿癌呢?

婆婆坐在沙发上,不吃不喝,有时静静地掉着泪,有时一声不吭。谁劝也不行,谁劝也解决不了她的心结,她还不想死呢,她还不老呢。陈亚男坐在她身边,不知道说什么好,李骏是李家唯一的独子,自己刚刚怀孕,还需要人照顾,将来孩子还要婆婆帮着带管,她怎么就突然得了这么一个绝症呢?

家里的气氛像屋外的雾霾,凝滞,潮湿,阴沉。

一切都成定局。

在公公的坚持下,婆婆还是住进了医院。从医院回家的路上,依旧上雾霾漫天。陈亚男和李骏坐在中巴车上,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,大家静静坐在车厢里,少有人说话。年轻人玩手机的多,年纪大的保持沉默。陈亚男坐在李骏身边,戴着一个蓝口罩。他们一声不吭,内心沉重。

“妈妈,天为什么这么黑,是世界末日来到了吗?”一个脆脆的女童的声音响起来,这声音,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,陈亚男循声望去,在第三排,一个穿着红衣服,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问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。

“妞妞,不是世界末日,是因为太阳累了,睡觉了;等它醒了,天就明亮起来了。”妈妈不慌不忙地回答。

陈亚男笑了。一双手伸过来,她扭头望去,李骏正深情地望着她。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,呈一个不规则的心形。

癫痫一般抽搐多长时间
癫痫病人的寿命大概有多长呢
苯巴比妥能长期吃吗